爱在远方第六章

第六章

1.

在丽云家的院子里。

刚吃过中午饭,丽云姥姥午睡去了。丽云在东厢房把碗筷洗好,放到了碗柜里,擦把手就到西厢房她的卧室,拿起一个挎包就要出门,她想去找春雨,让他看看上午刚刚洗完的照片。刚走两步,觉得不妥,就回身从挎包里掏出相机和一个装照片的袋子,放在了她的床上,就出了门。

拐了两个弯儿,进了春雨家的院子,丽云把头向西厢房望了一眼,看到春雨正在炕上躺着午睡,就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他的身边,然后俯下身,用她那长长的辫梢轻轻地在春雨的耳边像小刷子似地扫来扫去,春雨感到了痒,脸部神经不停地抽搐,晃动着脑袋。但是,春雨没有从梦游中醒来。春雨越是不醒,丽云越是忍着笑在他的耳边、额头、脸颊轻轻地继续扫,实在忍不住痒,又感觉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,春雨慢慢地把睁开了眼,丽云笑出了声,春雨嗔怪道“好啊,是你在捣乱!”春雨说着,伸出手来就要捅丽云的胳肢窝,想让她也尝尝痒痒的滋味。丽云机灵地闪开了。春雨一骨碌起身,正要不依不饶,丽云赶忙止住笑求饶说道:

“别闹,别闹!我找你有事!”丽云见春雨还是不住手,随即又说:“一会儿大娘听到了!”

春雨泄了气,仰面又躺在了床上,闭上眼睛,哀怨道:“大中午的,你不睡觉干嘛?”

丽云俯下身,轻轻地说“你不看看这几天的劳动成果吗?”

“什么?”春雨学着丽云的样子,声音也很轻。这倒把丽云给逗乐了,她马上把自己的嘴捂住,不让笑出声来。

春雨略微迟疑了一下,睁开了眼。丽云止住笑:“上午我把照片洗出来了,你要不要看看?”

春雨一下子来精神了,伸手就要:“拿来,快让我看看!”

“走,到我那里去,别把大娘惊动了。”

“走,走!”春雨挥挥手,示意丽云往外走,春雨随即也下炕和丽云一起出了家门,来到丽云家。刚走进丽云的卧室,春雨看到了放在床上的照片袋子,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。

“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呢,照的怎样?”

春雨一张张捻开照片,夸赞着:“哇!美,太美了!”

丽云满含深情地看着春雨赞美和满足的样子,显示出膜拜的眼神。

很快,春雨把照片一张张摆在了床上。一边看着,一边评价着:“戴着柳条帽的这一张太一本正经了,简直就是一个淑女。”又拿起了一张丽云穿着裙子站在油菜花丛的一张,感叹道:“哇塞!太漂亮了!人如花,花如人,哦,还是人更漂亮一点!”春雨又拿着几张丽云在柳河边的四连拍,又萌又可爱,笑着说道:“你太逗了,这是你吗?”

丽云也过来看着,不知道春雨是什么意思:“怎么啦?”

春雨一边儿笑着一边儿说:“你太天真、浪漫了,简直像一个孩子!”

丽云看着自己卖萌的几张照片,脸羞红了,“不准笑我!还不是你让我装扮的,都怨你!”丽云一边儿说着,夺照片:“不让看了,看你自己的吧!”

春雨躲闪着,尽量收拢着笑:“我是夸你呢,你太可爱了!”

“真的吗?”

“当然是真的!”春雨开始看着丽云的几张侧影、背影、在花丛、草丛、在玉米田、站着、蹲着、侧卧的照片,“想不到我们拍了这么多!”

春雨把照片在床上展开摆好,站直了身子远一点看,仔细地比较后,他拿出一张,是陈丽云穿着粉色裙子,侧卧在柳河堤的草丛上,右手托腮,含情脉脉地看着对面,勾人神魄,整个的身体线条勾勒得性感十足,让人想入非非;背景是柳河的潺潺流水,婀娜多姿的垂柳,一望无际的良田,蓝天白云,春雨夸赞着:“我今天才真正领悟到,什么叫‘闭月羞花,沉鱼落雁’的美!”

丽云看着春雨恋恋不舍的样子,不好意思了:“行了,别感慨了,都送你了,回去慢慢看。”

春雨抬头忙问:“都送我了?”

“是,都送你了,回去慢慢看。”

“我是说连人带照片?”

“看你那坏样儿!”

丽云把一沓照片递给他:“这是你的,很帅气,我喜欢,我也要留着作纪念。”

“你愿意留着就留着吧,别做噩梦就行。”春雨应付了一句,显然春雨的心思不在他的照片上。

丽云一张张欣赏着春雨的照片,春雨问:“你是留人还是留照片?”

丽云看着照片,没有抬头,脱口而出:“我都要!”

“你更贪!”

丽云一下子明白过来,是春雨给自己下套,拿着照片的手就要打春雨,春雨赶快制止了她。

“别动,站远一点。”

丽云一下弄懵了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被动地按照春雨说的,向后退了两步,“怎么了?”

“让我看清楚,和照片是不是一模一样。”春雨一边打量着丽云,一边儿说:“哇,人更美!”

“你真坏!”陈丽云突然又说:“你感到遗憾了吗?”

“什么?”

“没有一张我们的合影。”

“怎么没有,都是你给我照,我给你照的,没有第三个人给我们照。”

“我们一定要照一张我们的合影!”

“这也好办,可以叫我哥给我们照。”

丽云收拾着照片,说:“这些照片我看还是留在我这里吧,你想看了就过来。”

“别见,这多不方便呀,想看了没有。”

丽云说:“你一天来我这里八百趟,害怕看不到!”

“也是啊,本人比照片好看,看着更方便!”

“又再取笑我,不理你了。”丽云说着把照片收了起来。

“在我眼里,你就是赛西施!”

春雨抬头看到了窗台上放着一本书,就问:“那是什么书?”

“《少年维特的烦恼》,刚在我爸爸的橱柜里翻出来的,不知道他怎么会有种书。我正在看呢,这书写的相当不错……。”丽云对此书是情有独钟,正想津津有味的对春雨介绍一番时,春雨发话了:

“我的烦恼够多了,一听书名我就不喜欢看。”

春雨听到了书名字就有些反感,没有等丽云说完,就把书放回原处,丽云见状,赶快收住了话头,接着问:

“那你想看什么书?我去给你找。哦,我知道了,英雄类的。”

春雨说:“经商的也可以呀!”

丽云说:“应该是没有,我爸是搞机械制造的,都是一些机械设计方面的书。”

“历史的,或是英雄人物的传记,看看有吗?”

“在我爸那里见过一本《毛泽东传》,你看不?”

“看,看!你快去给我找去,毛主席是我最崇拜的人物。他能在那样贫瘠的国度上建立了一个新中国,完成了两万五千里长征,赶走了日本鬼子,打败了蒋家王朝,在我眼里,毛主席就是神。”春雨来了兴致,一边儿讲一边儿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,丽云坐在了床边听他讲。

“毛主席小时候就是天才,他上小学的时候就作过一首诗,叫《咏蛙》,你听听多霸气啊。”春雨清了清嗓子,一本正经地开始朗读:“春来我不先开口,哪个虫儿敢作声……。”

等了一会儿,春雨一直没有说话,丽云问道:“完啦?”

“就记住了这两句,想不起来了。”

“这也比我强,我都不知道有这首诗。这首诗好霸气啊!”

“还有一首,你可能也不知道。”

“哪一首?”

“你听着啊!”春雨又伸了伸脖子,清了清嗓子,朗诵道:“宇宙即我心,我心即宇宙,宏大至天地,细微至发梢……。”

“又完了?”丽云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下文,笑着问。又说:“志向远大!”

春雨笑着说:“我还记得一首呢,你听着……”春雨收住笑,学着伟人的姿态,开始朗读:“男儿立志出乡关,学不成名誓不还,埋骨何须桑梓地,人生无处不青山!”

“这首不但志向远大,而且更是毅然决然!”丽云说出了自己的感受。

“我只知道这么多,毛主席他老人家一辈子做了那么多诗词,实在是记不起来了。不过,还有一首,我记得,这首更是气势恢宏。”春雨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开始朗读:“沁园……。”

“……春?雪。这首我也会!”没等春雨说出来,丽云就和他一起说出来了。

“啊,对,对,我们学过。”春雨倒是不好意思了。

“想听不?我给你朗诵一下!”丽云撒娇似的说:“听着啊。”丽云也清了一下嗓子,样子变得严肃起来,字迹清晰地开始朗读:“北国风光,千里冰封,万里雪飘……”

春雨接着字字铿锵有力地朗诵了最后几句:“……俱往矣,数风流人物,还看今朝!”春雨读完,直愣愣地看着窗外,陷入了沉思。

丽云静静地听着,眼里充满了爱慕之情望着春雨,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。

春雨转过身,看着丽云,饱含深情地说:“你知道毛主席的伟大之处在哪里吗?”

“哪里?”丽云一愣,收起了妩媚的微笑,不知道春雨在问什么。

“在于他唤醒了整个民族的精神崛起,让这个民族挺直了腰杆,从此站起来了,做了自己的主人;凝聚了人心,让每一个人知道了自己的责任,敢于赴死去保卫自己的国家和民族;抗美援朝你知道吧,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。董存瑞、邱少云、王成这些英雄人物你都知道吧?”

丽云明白了春雨的意思,说道:“知道!一个是舍身炸碉堡,一个是宁愿自己被大火烧死也不暴露志愿军的踪迹,一个是……。”

丽云刚一停顿,稍微要思索时,春雨提醒了一句:

“电影上甘岭你不是也看过吗?”春雨对英雄人物,要比丽云知道的多。

丽云一下子兴奋了:“对,对,我想起来了,王成是拿着爆破筒,扑向敌人的那个,嘴里还喊着:向我开炮!向我开炮!”说完,凝视着春雨,眼睛里充满了希望的光芒。

“你这样看着我干吗?我又不是英雄人物!”

“在我眼里,你就是英雄!”

“我倒想是,可没有机会啊!”

春雨说完,坐在迎门厨前的小凳上,陷入了沉思,他的脑海里,闪现了一个个的英雄人物,敢打敢拼使他敬佩,一想到这些,他就热血沸腾,但是,现实是他不知道如何奋斗,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。

丽云不知道春雨在想什么,只是把自己想的说了出来:“我就是喜欢看你情绪激动的样子,浑身充满了力量,敢打敢拼,在你眼里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,我只要看到你这个样子,心里就感到踏实。”

“你也不用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吧!”

“没有你,我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。你说,是不是从小我们一起长大的缘故,在学校里,都是你在保护我,有你在我身边,我就有一种安全感。”

“那我就永远做你的保护神!”

“不能反悔!”

“绝不反悔!”

丽云看着春雨,没有再不说话,她的脑海里想着扑到春雨的怀里,感受着巨大的幸福和满足。但是,她的身体却在抗拒着她,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春雨由精神激动一下子转为神情凝聚,慢慢地春雨的脸上出现了伤感与无奈的表情,眼睛失去了自信的光芒。

丽云不知道春雨在想什么,就问道:“你在想什么?”

春雨好像是想起了什么,说道:“你说,人这一辈子是先成家,还是先立业呢?”

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?什么成家立业的?”丽云以为春雨又在套她的话,让她说出自己的心事,关于成家,女孩子既敏感又害羞,这是女孩子难以启齿的地方。

春雨根本没有看出丽云的心思,还在顺着自己的思路说:“你说,人一辈子什么最重要?”

“我没有想过,什么最重要?”陈丽云反问道。

“我也不知道,反正我和娘的想法不一样。”

“大娘怎么说?”

“她说:人一辈子就是结婚生子,平平安安过日子。”

“说的没错啊!”陈丽云赞成地说。

“人一生就这样过了?默默无闻,就像没有来到世上一样?”

“那你想怎么样?”

“不知道!你呢?”

“我都听你的。”丽云自小就养成了习惯,对春雨是言听计从。

“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?”

“我不费那个脑子,在家靠父母,出门靠朋友。”

“这话应该这样说,‘在家靠父母,出门靠丈夫。’你现在就着急出门子啦?”

丽云一下子脸红了,因为在农村“出门子”是嫁出去的意思。

“你这是曲解人意,我是说在外面。”陈丽云赶忙辩解。

“我逗你的,看你脸红的。”

“不理你了!”丽云假装生气,扭头去叠放在床上的衣服。

春雨收住了笑,脸色变得严肃认真起来,直率地说:“说真的,我们都大了,可定要面临着结婚,你找对象的标准会什么?”

丽云扭头看着春雨,疑惑地问:“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?”

春雨轻描淡写地回答:“我只是随便问问。比如说长相呀,能力呀,家庭条件呀……”其实,春雨的内心是想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。

丽云凝视着春雨,极其诚恳地说:“我没有想过这些,也不用想这些,你就是标准!”

“哦!”春雨应该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,就转移了话题,说道:“哎!你怎么还不去啊?”

“干吗?”丽云没有明白过来。

“给我找书啊!”

丽云这才恍然大悟,“哦,我倒忘了。”

丽云立即站起来,拉着春雨要他一同去。

“你来,你自己看看,你想看什么,我爸有很多书。”

“我看过,你爸的书橱里的书都是机电技术书,成叔人家是大学生,我根本就看不懂。你去吧,我躺会儿,给我找一本《毛泽东选集》也行,随便你。”

丽云看春雨不乐意去,就说:“那你等着,你先歇会。”说着,在外间屋的躺柜里拿出一床被子,给春雨放在床上垫好:“你这样靠一会儿,我去给你找。”

丽云转身刚要出门,就听到院子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:“妈!”

丽云有些慌乱了:“呀!我妈回来了!”一时间,她的脸色变得通红。

春雨倒是很泰然:“你妈回来了怎么啦?赶快去迎接一下呀!”春雨说着就起身往外走,丽云却没有跟着出来。

2.

春雨来到院子,丽云妈已经到屋里去了。见到丽云爸在拿自行车上的东西,就想伸手帮忙:“成叔!”

“哎,春雨在呀!”丽云爸热情地跟春雨打着招呼。“不用,你自己去找个凳子坐下,一会儿我们说话。”

丽云爸看上去是一个特别和蔼,平易近人的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,身体稍瘦,穿着中山服,戴着一副黑边眼镜,上衣兜挂着一杆自来水笔,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学教授级的人物。

“云云呢?”丽云爸问道。

“在屋呢。”

“云云,出来,照顾一下春雨。”丽云爸对着屋里喊。

这时,丽云姥姥从屋里走了出来,给丽云爸和春雨一人拿过来一个小马扎:“他们也是刚进屋,忙了一下午了。”

春雨见状,赶快去接奶奶的马扎,然后在丽云爸面前放好一个。

丽云爸坐下说:“来,春雨,你也坐吧。”

春雨说:“不坐了,你们刚来,也累了,先休息吧,我一会儿再来看你们。”春雨说着就往外走。

丽云爸客气地说:“你芬姑从城里带回来好多好吃的,坐下来尝尝。”

“不了,我该回去了。”

春雨正要走,陈丽云从屋里跑出来,叫住了春雨:“春雨,找到了。”

春雨一听愣住了,不知道找到了什么。丽云来到春雨面前,春雨刚要问,丽云赶快给他使眼色,叫他不要问。

“你要的书,我刚找到。”

“喔,对!”春雨会心地一笑,接过书,走了。

丽云转身:“爸。”

丽云爸没有答应,而是上下打量着丽云。

“爸,你干嘛这样看着我?”丽云羞怯地转了一下身,不知道有什么异样。

“我女儿今天真漂亮,这才多长时间没见,觉得一下子长大了。”

丽云被说得不好意思了,以为是裙子好看:“爸,看您。这些都是我妈早就买的,只是上学没有机会穿,现在好了,可以天天穿了。”

“不单单是衣服漂亮,整个人都漂亮了!”

“爸,您可从来没有这样夸过我!”

“你这个样子,可就不像农民喽!”丽云爸用一种领导对下属的口吻说道。

“我们本来也不是农民呀!姑娘家,就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。”这时,丽云妈换了一身清爽且时尚的衣服从北屋里走了出来。丽云妈和丽云爸的年龄相仿,身体匀称,皮肤白净,成熟而有气质的脸上没有明显的皱纹,烫着发,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。

“你这才上了几天班就忘本。”丽云爸批评道。

“呦,你没有忘本怎么不像插队时的你了,还不是进了社办厂,又提升成公社主管工业的副书记,现在又升到了县农机厂当书记了。”

“这还不是你的功劳!”丽云爸一语双关地说。

“什么时候成了陈书记啦?爸,您又高升了?”陈丽云惊喜地问。

“还没有正式上任。”丽云爸不卑不亢地回答。

“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,调令都下来了,这几天就会走马上任。总算是没有白费,又求人又送礼的。”丽云妈可是兴奋不已。

“也没有什么太高兴的,也不算是高升,从公社,不对,现在要称作乡;从乡里调到了县农机厂当书记。”

“怎么不算高升?从乡里调到了县里,机会更多了,能一样吗?”丽云妈可不这么认为。

丽云马上过去,从背后搂着爸爸的脖子说:“爸,您就是厉害!”

“都多大了,还撒娇!你爸今天累了。”丽云妈嗔怪道。

“在父母眼里,多大也是孩子!我还巴不得她撒娇呢。”丽云爸喜欢的把丽云的手拽到了胸前。

“你整天装好人,她就是偏心眼!这女儿我算是白疼了,怨不得人家都说:女儿是爸爸的小情人。这话我信了。”

“还有一句:‘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!’”丽云爸说。

“妈——!”陈丽云赶忙抽出身,又来搂妈妈。

丽云妈高兴了:“没有白疼,说吧,你想要什么,妈给你买。”

“妈,我什么都不缺。”

“妈这次给你买了身裙子和一双皮凉鞋,等会儿试试。”在丽云妈眼里,女儿就是她的希望与寄托。

“妈,太多了,穿不了。”

“我和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孩子,我们整天拼死拼活的还不全是为了你。”

“这我知道。”

丽云爸说:“别只是买衣服,现在云云大了,问问她,喜欢什么再买什么。”

丽云妈不以为然:“她整天在农村,见过什么。我买的东西,云云一定喜欢。”

丽云说:“是啊,只要是妈给我买的,我都喜欢。”

“你就是墙头草。”丽云爸指着丽云,嗔怪道。

丽云马上又从妈这里来到了爸身边,“爸!”

“这孩子!”丽云妈提起一个布兜转身到东厢房去了。

丽云爸示意让丽云坐下:“回头跟我说说,考得怎么样?”

“不怎么样,十有八九考不上。”丽云说完,回自己的房间去了,她可不愿再听爸爸给她上课了。

丽云爸转身问一直摇着扇子,满脸笑容的丽云姥姥:“妈,我们这几个礼拜忙,没回来看你,你现在身体怎么样?”

“大点声,这几天上火,耳朵更不好使了。”丽云姥姥说。

丽云爸增加了声量:“妈!我是说您现在身体怎么样?我们好久都没有回家了!”

丽云姥姥这下听明白了:“嗯!我好着呢,就是这腿越来越不听使唤了;耳朵也聋了。”

“那明天跟我们走,去县城检查一下吧?”

“不用,人老了都这样!”

“等过些日子,我工作稳定了,我和云云妈商量一下,叫你搬到县城去住,看病也就方便了。”

“不用,都是老毛病。你们不用总是惦记着我,我没事,我能行,在家还能帮着干点什么,等走不动道了再说吧。这些日子,可苦了你大哥大嫂了!”

“如今云云回来了,春雨也毕业了,可以帮上大哥大嫂一些忙了。”

“春雨还可以,云云一个女孩子家可就差点了。”

“锻炼锻炼就好了!”

丽云在屋里听到了姥姥的谈话,就出来说:“姥姥,又在背后说我呢!我什么也能干,地里活,喂猪喂牛,我还学着做饭呢!”

丽云姥姥说:“我这是在担心你!”

丽云爸说:“还能做饭,云云真是进步了!”

丽云过来拿了一个小凳子,坐在了姥姥身边说:“姥姥,城里多好,多享福。”

“在哪里都好,我又不是没有住过县城。当年你姥爷就住在县城。”

丽云问:“我姥爷当年是做什么工作的?”

只要一提起丽云姥爷,丽云姥姥就是满满的自豪感:“你姥爷可了不起,当过八路军,南下打过蒋匪军,解放后是驻村干部,后来是检察院检察长。”丽云姥姥停顿了一下,脸上显出了忧愁的表情,语调变得有些伤感:“可惜了被打成了右派,最后是抑郁而死。”

丽云爸接过话茬,安慰丽云姥姥:“妈,现在都平凡了,政府也给连芬安排了工作。”

丽云姥姥摇着扇子,平淡地说:“要我说呀,当个农民最踏实。必成啊,不要刻意地追求升官,权高责任重。听说你又高升了?”

“算是吧!”丽云爸轻描淡写地说。

“当官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,如果当官只想着自个,早晚会栽跟头。有句老话叫:飞得高,摔得重。做什么事,要踏踏实实的,不要搞那些没边没沿的事。连芬和她爸一个脾气,就是太要强,我自己的闺女我了解,你可要把握好分寸,自个要有主见,不能事事听她的。”

丽云妈端着刚洗好的一盘杏走了过来:“妈,一回来就给他灌输你的为官论;本来必成就没有上进心,你还扯后腿。”

“我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,你爸死得早,我什么都经历了,在农村生活也挺好。”

“妈,你又说这一套了。农民能跟城里人比吗?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,看看农村过的是什么日子,简直是天上地下。”

“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,农村人怎么了?我就是农村人,你爸是城里人,不早死了,我还活着!我看多了人生的大起大落,不要刻意地去求什么,顺其自然就好。”

“我可不这么看啊。人不去争取,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。”

“强求来的东西,就怕没命消受。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。等你经历了就明白了。”丽云姥姥深有感触地说。

“你这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。现在是什么社会,都改革开放了。你那,已经落伍了。”

“妈,别理她,连芬就是这样!我理解你的说法,我没有那么多的非分之想。”丽云爸安慰着丽云姥姥。

“妈是老糊涂了,你也是老糊涂了。”

“连芬,怎么跟妈说话呢!”丽云爸见丽云妈越说越离谱,有些着急了。

“没事,自己的闺女,怎么说都行。要是对你公婆这么说话,就是大逆不道!”

“我跟你们说不清!”

丽云妈还想说什么,丽云爸赶忙制止:“赶快做饭吧。”

丽云妈又回东厢房准备饭去了。陈丽云见爸妈说话,也插不上嘴,就回西厢房去了。

丽云姥姥了解自己的闺女,根本就不在乎丽云妈说什么。继续坐在马扎上,摇着扇子,心平气和地说:“现在你大哥家日子过得比较难,能帮就帮一把。”

“这我知道。”

丽云妈这时端来了一盘草莓,为了缓和一下气氛,就说:“妈,都过去的事了,以后不要再提了。你尝尝,这是在县城买的,咱们这里没有这个。”

丽云姥姥看着草莓说:“这草莓是新鲜玩意,去,给你大哥家也送点,尝尝鲜儿。”

丽云妈说:“您吃您的,都有。您就是惦记这个,惦记那个,您把自己照顾好了,就是给我们帮大忙了。”

丽云爸说:“别这么跟妈说话,人老了就是惦记人。”

“就你是好人!”

丽云爸说:“行了,你去把给大哥家买的东西准备一下,我送过去,再叫大哥大嫂过来吧,好长时间没见面了,春雨、云云也都回来了,咱们今天晚上在一起吃顿饭,热闹热闹。”

“你歇着吧,叫云云过去说一声叫他们都过来,吃完饭叫春生把东西拿走不就行了。”丽云妈觉得没有必要亲自把东西送过去。

丽云爸却说:“那怎么行,我们都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,家里都是大哥大嫂在操劳,我们应该过去看看。”

“行——!你大哥比谁都亲!”丽云妈说着就冲着西屋喊着:“云云,云云。”

“哎!”丽云答应着很快从西厢房出来了。“妈,什么事?”

“把我准备的东西拎上,和你爸去后院,跟你大娘说,等你大伯回来了,都过来一起吃晚饭。”

“哎!”丽云答应着就要去,丽云爸赶快叫住了:“回来,回来!”

丽云妈又问:“怎么了?”

丽云爸说:“这样不合适,还是我们俩一起去。”

“呵,你说话真轻松,真会使唤人。这么多人的饭,我不得收拾啊。”

“一会儿叫云云帮忙。再说不是都买来现成的吗?”

“你们的下酒菜是买了,吃什么不做呀?”

“好,好,我自己去。”丽云爸起身就要去。

“行了,再等一会儿,我把面和上,再陪你去吧,我的陈书记。”丽云妈说着,就到东厢房和面去了。

丽云又回到了丽云爸的身边坐下,小声地说:“爸,我还真有事求你?”

“说吧,还求!”

“能不能给春雨找个工作?”

“这事不能急,你的工作还没有着落呢。你妈在到处张罗,一会儿跟你妈说说,拉关系的事可是你妈的强项。”

丽云恳切地说:“可是,现在春雨很着急,他只想尽快帮家里挣点钱。他们家好多事都需要用钱。”

丽云爸说:“钱的事你不用管,我和你妈商议商议,看看怎么帮他们家。”

这时,丽云姥姥搭腔了:“你们两人说啥呢?”

丽云爸转过头来说:“妈,再说大哥家的事。”

“你大哥家什么事?”丽云姥姥非要弄个明白。

“就是春雨找工作的事。”

“哦,这还真是个大事!”

丽云想堵住姥姥的嘴,想继续跟她爸说话,就把草莓盘子端到了姥姥面前,说:“姥姥,您还是吃草莓吧。”

丽云姥姥把盘子挡了一下,继续说:“是啊,春雨现如今也回家了,两条大小伙子,都到了结婚的年龄,你大嫂可是急着呢!能帮就帮帮,这些年你大哥家没少帮咱们。再说人家可是救过你的命,你心里要有这档子事。”

“妈,这些我都记着呢。”

丽云回到她爸的身边,给爸一个草莓,自己也吃了一个,问:“怎么回事?没有听爸说过?只是知道你和大伯是过命之交。”

丽云爸说:“说来话长,有时间再说吧。”

“还不到饭点,就说说呗?”

丽云撒娇似的拿起一颗草莓就要喂她爸,丽云爸赶快接过草莓,说:“好,你也应该知道这事。”

丽云笑了,丽云爸接着说:“那年我和你大伯一起当河工,当时挖河指挥部把任务分配给每个人,谁完成了谁歇工。那时我是“臭老九”,没人待见,都不愿意和我搭伙。你大伯力气大,总是先完工后再来帮我。那是数九寒天,我身子又弱,没有坚持两天就病倒了。你大伯就不让我再去工地,他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,晚上还要起来照顾我喝水。有一天晚上我发烧到四十度,已经不能说话了,你大伯二话没说,深更半夜医院,一口气背了我四里路,那天夜里还下着下雪,路又滑,你大医院。医院,叫醒医生,医生说,再晚送来就我完了。你大伯累得躺倒在地上就睡着了,当时你大娘也去了,是她一直在照顾着我,直到出院。”

丽云凝神看着她爸,说:“这么说是大伯大娘救了你一命?”

“真是这样!”

丽云姥姥这时耳朵也好使了,也说了一句:“做人要知道感恩,春雨家的事,云云要多帮助点,我老了,不中用了,你爸妈又经常不在家。”

“我知道了,姥姥。”陈丽云回答得非常轻快,她感到两家的关系越亲密越好。

这时,丽云妈从东厢房出来,手里拿着一条子肉,说:“走,到大哥家去。”

丽云爸说:“不是说好的吗?再拿一袋大米。”

丽云妈有些不耐烦地说:“行行行,依你。云云,你去,在屋里拿上那一小袋米。”

“哎!”丽云答应着立即起身,去拿米。

.

柳春雨家院子。

春雨娘正在院子里摘韭菜,准备晚上包饺子。

“大娘!”丽云先进院子和春雨娘打招呼。

“大嫂,在忙呐!”

春雨娘一抬头看到了丽云和丽云爸妈,赶快站起来,笑着迎接:“哎呀!又拿这么多东西,叫我说什么好呢。”

丽云爸过来,说:“大嫂,什么都不用说。就说放哪儿吧。”

春雨娘赶快接了丽云妈手中的肉,又对拿着大米的陈丽云说:“来来,快放下!”又对着西屋喊着:“春雨,春雨!”

实际上春雨早看到了丽云父母,这时拿着两个小凳子,已经从西厢房走了出来。

“成叔,芬姑!”

“好,好!”丽云爸妈接过凳子,坐了下来。春雨娘也坐了下来。

春雨接过丽云的大米,起来进了西屋。

丽云爸拿过韭菜,想帮着春雨娘摘韭菜。

春雨娘赶快说:“这个不用你沾手,忙坐着说会话。”

丽云妈也要过来帮忙,说道:“大嫂,今天晚上都到我们那里吃饭,云云爸想和大哥晚上喝点。”

丽云爸说:“是呀,我好长时间没有和大哥说说话了。”

春雨娘说:“那好,今天就都在这里,我正准备晚上包饺子呢。行了,都别走了,我叫春雨把他奶奶也叫过来。”

丽云妈说:“不用,我们都准备好了,喝酒的菜都是现成的。”

春雨娘说:“那我就去和面,今晚吃饺子。”

丽云妈也笑着说:“我们俩都想到一起了,我已经和好面了,今晚也是饺子。”

春雨娘对丽云妈的妥当安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:“那,那就把韭菜拿上,今天吃韭菜馅的如何?”

“好,好,那就别坐着了,我们去准备吧。”丽云爸说着站起了身。

丽云妈过来拿韭菜,对春雨娘说:“走,大嫂,我们去做。”又对在西屋的丽云说:“云云,一会儿你也过来帮忙。”

丽云妈和春雨娘一起拿着韭菜往外走,丽云爸跟着出了院子。

在西厢房,丽云答应着就要出去,春雨在后面拽了一下丽云衣襟,想把她留下来。

“不行,妈会不高兴的!”

春雨马上把脸一沉,假装生气的样子,仰头倒在了炕上。

丽云马上回身来安慰春雨:“一会儿抽时间我就过来。”

春雨立马变成了笑脸:“行,行,快去吧!”

丽云转身走了,春雨望着丽云的身影,心满意足地笑了。

4.

已是掌灯时分,夕阳抹去了最后的一点余晖,皎洁的月光抵挡了黑夜的降临。由于白天被强烈阳光的照射,随着残阳的退却,闷热的大地上升腾起一股热浪,在月光的辉映下,像害羞的少女蒙上了一层薄纱,让整个世界充满了空濛与神秘。

在陈丽云家的院子里,门头灯照亮了整个院子。

春雨爹、丽云爸还有春生、丽云姥姥已经坐在了饭桌边上了,丽云爸拿出了一瓶好酒,打开,倒在杯子里,递给了春雨爹说:“这还是我去年到外地考察时买的,五粮液,曲酒,大哥,看看对味不?”

春雨爹赶忙接过酒杯,说:“我平时不喝酒,什么酒都行。”

又给春生倒了一杯,春生赶忙用手一挡,“成叔,我不要,我不会喝酒。”

丽云爸说:“春生呀,以后是大人了,来,喝一点。”

这时,陈丽云端来了一盘烧鸡,一盘香肠,春雨端来了一盘韭菜炒鸡蛋,一盘拍黄瓜,一桌菜就算齐了。

春雨爹看到了这些菜,笑着说:“这么丰盛,都是硬菜。”

丽云爸对春雨、丽云说:“你们也别忙活了,一起坐下,不喝酒吃菜。”

春雨和丽云也坐了下来。丽云爸又说:“你妈她们快完了没有。”

丽云说:“饺子已经下锅了。”

丽云爸拿起一双筷子,递给丽云姥姥说:“妈,您尝尝这烧鸡,这家做的还不错。”

丽云姥姥说:“你不用管我,我自己来,你们喝你们的。”

“来,大哥,我们先喝。春生、春雨你们随意。”丽云爸把酒杯递到了春雨爹面前,表示邀请。

春雨爹端起酒杯,说:“他们不喝酒,就咱们俩喝。来,真是恭喜你了,又高升了。”

丽云爸喝了一口酒,说:“不算是高升,但也算是喜事。今天主要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大哥了,我也想和大哥喝点了。”说完,又拿起筷子,让春雨爹吃菜,又对春雨、丽云说:“你们也别愣着,吃菜。尝尝这烧鸡,还有香肠。”

春雨爹吃了一口菜,说:“这些东西,也就是能在县城买得到。”

丽云爸说:“大哥,如今可不一样了,现在卖什么的都有了,改革开放都好几年了,现在市场活跃起来了。做什么买卖的都有,你真该去县城看看。”

春雨说:“是啊,爹,现在县城卖什么的都有了,没人管了,只要有钱,什么都能买得到。”

春雨爹说:“我信,好日子刚开始。”

这时,春雨娘把饺子端上来了,春雨、春生和丽云赶忙站起来去端饺子,一会儿就把饺子都端上来了,丽云妈最后又端来了一盘炒花生米。

丽云妈把花生米放到桌上说:“刚才忘了。”又对春雨娘,“行了,大嫂,别忙活了,都齐了,来,坐下一起吃。”

春雨娘坐下,把饺子放在丽云姥姥面前:“婶子,您吃您的,你不用管他们。”

丽云姥姥说:“你们都不用管我,我吃碗饺子就行。”

春雨爹端起一杯酒,一仰脖,喝了下去,丽云爸也一仰脖,喝了下去。

丽云爸说:“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,这段时间可把我忙坏了。今天咱哥俩都要喝痛快!”

“行啊,我听你的。”

春雨娘一边吃着饺子,一边说:“喝点就行了,都别喝多了。”

丽云爸说:“大嫂,没事,高兴了就能多喝点。”

丽云妈边吃边对春雨娘说:“还没有一个月呢,就跟多久没见他大哥似的,人家她爸心里总是装着他大哥,一天不见就想。”

丽云爸又端起了酒杯,“就是我们俩在一起说话痛快,随便说。没有什么可避讳的。”

春雨娘数落着春雨爹说:“你还别说,就你们俩在一起,有说不完的话,他在家连个屁都不放,问一句说一句。”

丽云妈说:“大嫂,他那是怕你呢。”

“他可谁都不怕,只是蔫大胆。不跟你吵倒是真的。”春雨娘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,就话锋一转:“必成,这次调到了县农机厂当了书记啦?”

丽云妈插嘴道:“调令已经下来了,马上上任,现在正在办理交接。大嫂,我也不再社办厂了,我调到了县百货当了会计。”

春雨高兴地说:“这真是双喜临门。”

一直没有说话的柳春生,可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话题:“你们家真要兴旺发达了。”

丽云爸说:“都会好起来的!都会好起来的!”又拿起酒杯,给春雨倒了一点酒,递给春雨,“来,春雨,从今天起,你也成大人了,也来喝点。”

“成叔,我没有喝过酒。”春雨为难了,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。

“爸叫你喝你就喝呗,你那勇敢劲呢。”丽云鼓励他说。

春雨只好把酒接了过来,“那,成叔,我敬您!”

丽云爸没有听到春雨说什么,只是对着春雨爹说:“大哥,看到了你身边的两条好汉,往后啊这日子过得硬气,我真替你高兴。我身边就只有云云一个,还是个闺女。”

“你这是重儿轻女,国家干部也这么偏见。”陈丽云不高兴了,“爸,人家春雨敬你酒呢。”

“好,好”丽云爸现在才意识到春雨还端着酒杯,随后一饮而尽。又对丽云说道:“倒不是偏见,我就是喜欢儿子。”

丽云妈赶快说:“别整天儿子儿子的,云云还在身边呢!”丽云妈是在提醒丽云爸,别让丽云不高兴。

丽云爸刚要拿酒瓶子倒酒。春雨赶忙拿起酒瓶子:“让我来。”春雨打开酒瓶子,给丽云爸斟满了一小杯,又给他爹斟满。刚要放酒瓶子,丽云爸说:“你和春生也要臻满。”春雨没办法,也给哥倒了一杯,又给自己倒了一杯。

丽云爸接着说:“儿子越过人越多。”

春雨爹顺着话头说:“还儿子好?你都不知道,就为这俩儿子,可把你大嫂愁坏了。你觉得好那就给你一个,把春雨给你,你要不?”

“求之不得啊!”丽云爸端起酒杯,“大哥,来,端起酒杯,我们哥俩喝一个,算是说定了,不许反悔,到时候啊,我让春雨入赘我们陈家,你可不要反悔。”

春雨爹也来了兴致:“我怕你反悔呢!”

丽云马上羞红了脸,说着:“爸,怎么把我扯上了。”

这时,丽云妈赶快接过话茬,满脸堆着笑说:“大嫂,你一听就知道必成喝多了,都开始说醉话了,你不要当真呀,我们怎么会夺人所爱呢?”又对春雨爹说:“大哥,千万不要当真,都是醉话!”

丽云爸没有听出丽云妈的意思,还在诚恳地说:“大哥,我可不是醉话,还没有喝醉呢。”丽云爸涨红着脸,满嘴的酒气,扭头对丽云妈说:“怎么算是夺人所爱呢?这不是好事吗?春雨和云云一起长大,我们两家又是过命之交,我和大哥的感情谁人能比,这不是天作之合吗?来,大哥,我先干了!”

丽云妈一把把丽云爸手中的酒杯抢过来,脸色变得阴沉铁青,厉声呵斥:“别喝了,你喝多了。”

丽云爸要抢酒杯,分辩道:“这才喝了几杯,我清醒着呢!”

春雨娘也赶快把春雨爹的杯子拿过来,递给了春生:“行了,你也喝多了,春生,替你爹喝了。”

春生看出了娘的意思,马上说:“行,我喝。”然后一饮而尽。

这时,丽云妈马上变成了笑脸,说:“大嫂,还是你有能力。我在家里就不行,跟必成说什么他都不听,本来是为他好,他倒是好,还以为是危害他呢。”

丽云爸说:“今天高兴,多喝点,你可真是扫兴!”

丽云妈马上又把脸变得阴沉起来,对丽云爸说:“就怕乐极生悲!”说完,又对着大伙说:“来来,都吃菜。”又对着春雨娘说:“大嫂,春生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吧?”

“是他三婶做的媒,是他三婶的远房侄女,算是见了面,都没有意见,还没有正式定亲。”

“定亲的钱准备的怎么样?人家必成早就说了,你们家的困难就是我们家的困难,千万不要客气。”

“我已经准备了,对你我还会客气呀!”春雨娘亲切说。

丽云爸一边吃着饺子,一边说:“大哥,有什么事你就直说,我可早就把你当成了一家人。春生的婚姻可是大事,这事可不能再耽搁了,春生也老大不小了,我看着这两个孩子这么懂事,我就高兴,这彩礼钱你说个数,我出。”

春雨爹说:“必成,这我心里明白,春雨娘在准备了。”

丽云妈接着说:“是啊,大哥,千万不要客气!”

“这个自然!”

这时,柳春生放下碗筷,说:“成叔,芬姑,我吃好了,你们慢慢吃。”春生站起来就要走。

春雨也说:“我也吃好了。”站起来也要走。

丽云也站了起来说:“我也吃饱了。”

丽云妈说:“你们都干嘛去?”

春雨娘说:“今天不是十五吗,这都惦记着到打麦场上玩去。”

丽云爸说:“行,年轻人的事,叫他们自己做主,去吧,去吧!”

丽云妈说:“早点回来!”

陈丽云答应着跟着春生、春雨出了家门。春雨娘唠叨了一句:“一个懂事的都没有,大人还没有吃饱,都走了,剩下的谁收拾。”

陈丽云听见了春雨娘的话,笑着,拽着春雨就往河堤跑,生怕春雨娘把春生喊回去。

春雨扭头看到春生没有跟上来,就喊:“哥,快点!”

春生回答:“你们先去,我回家把牛喂上。”柳春生右转去了另外一个方向。

……

5.

今天是农历十五,高高的月亮挂在了天边,明亮的月光把眼前的景物照的影影绰绰,就像蒙着白纱,显得神秘而混沌,只能看清景物的轮廓,很难看清它们的细表。

吃过晚饭,春雨娘和春雨爹从丽云家回来。来到家门口,春雨娘去开门,春雨爹进门被门衔绊了一下,春雨娘赶忙去扶:“你慢点!”

春雨爹急忙站稳身子,装作很自然的样子:“我没事。”

春雨娘唠叨了一句:“这酒放在瓶子里没事,放在肚子里就闹腾。”

“今天高兴,多喝了两杯,但是,我可没醉。”

“高兴也不能任着性子来,也不想想你多大岁数了。”

“我还很年轻,身体倍棒。”春雨爹来到院子,又说:“今天真是高兴,弄不好咱们两家还能成为亲家呢。”

“看来你真是喝醉了,开始说胡话了。”

“这怎么是胡话!”

这时,柳春生正在给牛、驴槽里添草料,很快就喂完了,见爹娘回来,就走过去说:“娘,我到打麦场去了。”

春雨娘嘱咐道:“早点回来,都累了一天了。明天还要干活。”

春雨爹说:“一会儿我也去。”

春雨娘没好气地说:“行了,你喝了那么多的酒,不能喝点水再去吗?”

柳春生自己去了。

春雨娘从屋里拿出一个碗和暖水瓶放到院子里的小饭桌上,把水倒上说:“以后别瞎说,也不要乱答应,我们和必成家不是一路人,人家是在县城工作,吃商品粮的;我们是在地里干活,土里刨食的。她们总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,我们是需要救济的,人都是这样,是分阶层的,不是一路人就不要硬往上凑。干嘛叫人可怜,看不起。你没看出来吗,丽云妈跟咱们只是钱财关系,不是人情关系。”

春雨爹喝了一口水说:“我没有看出来,开始他们不都是农民,和我们一样,这几年他们家走了好运,就看不上我们啦?我觉得必成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
“必成不是,连芬是不是呢?”

“她是她,必成应该不是这么想的。”

春雨娘摇着扇子说:“这我也知道,但是你不要忘了,连芬才是一家之主。”

春雨爹说:“那孩子们的事我以后不管了,都听你的。”

春雨娘沉思了一会儿,又说:“春雨和丽云的事你可别当真,必成就是那么一说,他又做不了主。再说,我们两家不是一类人,这事你别往心里去。婚姻讲的是门当户对啊!”

“可我觉得就凭咱们两家的关系,这不是好上加好吗?就凭咱春雨,小伙子戳个,指不定谁高攀谁呢!”

“我倒觉得凤娇那孩子不错,跟春雨对脾气。”

“你这不是打岔吗?春雨和她爹刚吵过架,以后两家还不知道怎么相处呢。”

“不是冤家不聚头,不吵成不了一家。再说,以后的事谁能猜得出来呢。”春雨娘迟钝了一会儿说:“咱们现在还顾不上春雨,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先把春生的媳妇娶回家。”

“我看春生这事八成跑不了,有他三婶作保,不会再出岔子了。”

“他三婶也是急着想让咱们腾房,才成全了这桩好事。春生的事还真是多亏了她了。”

“今年再干一年,明年就开始盖房,到年底就可以让春生结婚了。现在咱们家都挣钱,很快就会好起来。”

春雨娘叹息了一声说:“先把彩礼钱凑够了再说吧。”

“不行先向必成借点。”

“你是张嘴就说,也不过过脑子,居家过日子,不到万不得已,谁好意思向别人借钱呢?再说,他们家管钱的是连芬。”春雨娘可能是心里烦,就说:“行了,洗洗睡吧。别胡思乱想了,明天还得起大早呢。”

“你先睡吧,今天是十五,我去场上转转。”

春雨娘用压水机,压出一点水,“行了,都干了一天活了,你不累呀?又喝了那么多的酒。看你那没出息样儿,跟没见过酒似的!”

“哎,你还是真说对了,我还是真没有见过五粮液,第一次,这酒,就是好。”

“真搞不明白,辣丝丝的,有什么好,真是活受罪!”

春雨爹来到西厢房,拿起水舀子舀了一瓢水,就咕咚咕咚的喝起来了。

春雨娘见状,又开始唠叨:“这不是有热水吗?刚吃了韭菜馅的饺子,就喝凉水,你不怕肚子难受啊?”

“没事!热水太热!”春雨爹来到压水机旁边,在放满水的脸盆里哗哗地洗了几把脸,让自己清醒一下。

春雨娘说道:“你就是八百六十个不在乎,到老了你就知道了,什么病都来了,到时候还是你自己受罪,没有人能替你,你就自己遭吧!”说完,向屋里走去。春雨爹却把毛巾在脖子上一搭,出了大门。

6.

丽云父母的卧室。

明亮的灯光把屋里看的清清楚楚,屋子虽不算宽敞,但摆布得整齐、洁净。显然,这不是一般农户的卧室。进屋有迎门厨,靠北面是钢管做的沙发椅,这在当时算是最时尚的家具;沙发中间放着一个小茶桌,紧挨着沙发是一件两米高的书橱,书橱里放满了各种书籍,给屋子的主人增添了很多贵气;屋子南面靠窗户是火炕。此时,丽云爸正躺在炕上,背靠着被摞,闭着眼,像是喝醉的样子。丽云妈端来了一盆洗脚水,放在炕沿下。

“快起来,一会儿睡着了。洗了脚再睡,还舒服点。”丽云妈催促着。

“不洗了,困死了。”丽云爸模糊不清地说着,显然,还没有睡着。

“你就是逞能,没有那么大的酒量还生喝!”丽云妈责怪道。

“我不是陪着大哥喝吗?”

“大哥多大酒量,是你能赔得下来的。”丽云妈开始责备了。

“舍命陪君子!”

“你不要命了,我们可得要,我们娘俩还指望着你过好日子呢!”

丽云爸可能是感到了丽云妈说话的分量,不再说话了。丽云妈见丽云爸还是没有行动,就又说道:“起来吧,快洗洗!”

丽云妈见丽云爸不搭理她,就把丽云爸的双腿搬到炕沿上,开始给丽云爸脱袜子,然后把丽云爸的双腿使劲拽到炕沿下,把双脚放在了洗脚盆里,刚要准备给丽云爸洗脚,可能是水太热或是太凉的缘故,丽云爸激灵一下,清醒过来了:

“哎哎,不用,不用,我自己来!”丽云爸有些受宠若惊了,坐起身把脚放在盆里,闭着眼在盆里搓着脚。

丽云妈见状就弯腰给丽云爸洗脚,丽云爸把脚抬出水盆,笑了,说道:

“哈,我还有这待遇!今天反常啊!你有什么事吧?”

丽云妈瞪了丽云爸一眼,“我这不是想巴结巴结陈书记吗!”

“可别,我还真不适应!”丽云妈对丽云爸向来是颐指气使,这么客气丽云爸还真有点不适应。

“呵,对你好都不行了?”

“还是我自己来吧。”

丽云爸拒绝了给他洗脚,丽云妈就拿着毛巾给他擦脚,仰头笑着说:“你这一调到县里,简直是前途无量,我还不巴结巴结你呀!”

“哎呀!话可不是这样说的,当初结婚的时候,你可不是很情愿嫁给我这个‘臭老九’的!”

“现在不是时代了变了,当初的‘臭老九’如今成了香饽饽。你有文化,又是大学生,懂技术,全县都没有几个。”

“这下知道嫁对人了吧!”

“呵,你还来劲了!”丽云妈把丽云爸的脚使劲放到了鞋上,满眼含着喜悦说道。

丽云爸开玩笑地说:“你想不到咸鱼也能翻身吧!”

丽云妈立马收起了笑容,显出一副高傲的神态说:“要不是我爸爸平反了,动用我爸的关系,就凭你,下辈子也轮不上你。哎,可惜,我爸走得早,要是官复原职,你我就不是现在这个状况了。”

丽云爸知道丽云妈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人,自己的想法和他不一样,就故意转移了话题,睡眼惺忪地说:“是,你以后对妈说话好点,不要跟吃了枪药似的,那可是你亲妈。我都对她老人家十分的尊敬,她一辈子真是不易啊,经历了抗日战争,解放战争,三年自然灾害,你爸爸又是政府干部,跟着他转战南北,吃了多少苦,遭了多少难,好不容易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家,又中年丧夫。我们可要让她老人家多享几年清福啊。”

“说的倒像是你亲妈似的。”丽云妈说:“我也不想这样,就是人老了,总是看着这也不好,那也不是,见了面就唠叨个没完。”

“这也是为我们好。人经历多了,总会有些感触,这很正常,等我们也经历了就会明白了。”

丽云妈根本就没有听丽云爸说什么,她心里另有所想。丽云妈忽然问道:

“你不是有两瓶蚂蚁滋补酒吗?我看你也别喝了,明天走的时候带着。”

丽云爸重新靠到了被摞上说:“干嘛?那可是人家从东北特意给我带回来的,那可是好东西!”

“怎么?舍不得啊!要不说你就是书生,小家子气!要想和别人拉关系,不给点什么能行吗?给得越多,你得到的就越多。我已经打听过了,如今的王副县长,原来和我爸是同事,我想活动活动,把你调到政府部门。我也总不能在县百货干一辈子会计吧,现在都在下海经商,我也想寻找机会自己出来单干。”

听了这番话,丽云爸马上坐起来说:“你可不要再为我活动了,我现在是最好的归宿,现在这个位置太适合我了,我现在是热血沸腾,浑身充满了力量,正想有一番大作为呢。我是学机械设计制造的,对机电又爱好,现在管理县农机厂,可以说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。下一步我准备研发新型电机,开发风机、水泵,农机厂将来还要生产各种大型农机具,还会生产拖拉机,国家要实现农业现代化,县农机厂可以说是大有可为。我也想多为国家做点贡献,也算是没有辜负国家对我的培养,我是党员,好多事要以身作则。”

丽云妈有些生气了,大声说:“瞧你这点出息,真没有上进心,要不说你目光短浅呢,烂泥巴扶不上墙。眼睛只往下看,不往上看。我问你,你在农机厂累死累活能挣几个钱?就那么点死工资,能养活我们娘俩吗?唱高调能过上好日子吗?你也不睁开眼看看,现在的万元户都是什么人啊!”

“我管别人干嘛!再说我们现在已经很不错了,吃的、穿的、用的哪一样不比别人强!”

“你真是没救了!你怎么只和农村人比呢?你为什么不和城里的人比呢?”

“农村人怎么了?个个还不是活得好好的!你不是农村人啊!”

丽云妈想起了送礼的事,忙问:“你是不是想把那两瓶酒送给你大哥?”

丽云爸微微地点了点头说:“我是这么想的!”

丽云妈有些着急了,“你眼里只有你大哥大嫂!”

“没有我大哥大嫂你早成寡妇了!”

丽云妈生气地把手里的毛巾往洗脚盆里一撇,冲着丽云爸大声呵斥道:“你真是个混蛋!猫尿灌多了,满嘴胡说八道!”

丽云爸也觉得话说过了头,赶忙一骨碌翻身下炕,笑着说:“小点声,别让妈听见。”光着脚把丽云妈扶到沙发椅上,“看你,还真生气了!”

丽云妈不理他,阴沉着脸,气得不知所措。丽云爸继续安抚着:“都老夫老妻了,你还不了解我这脾气吗?我就是一直人,说话一是一,二是二。”

丽云妈斜楞了一眼丽云爸,面带怒容,“你眼里只有大哥,大嫂!我们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?”

丽云爸见状,赶忙笑着说:“这你还真得感谢大哥、大嫂!”

丽云妈不想为这个问题再和丽云爸争论,就语调缓和了下来说:“我知道你对他们的感情,等以后我们发财了,我们多给他们家些钱,算作补偿也就完了。”

“这是感情债,不是用钱财能还清的!”

丽云妈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,突然想起了陈丽云的婚事,就话锋一转说:“那你也不能拿着云云的婚事还人情!”

丽云爸赶忙解释说:“我只是提提,我可没有做主的意思。这得看两个孩子的意思。”

“那也不能满嘴跑火车,乱点鸳鸯谱,你知道云云是怎么想的?”

丽云爸肯定地说:“想什么?嫁给春雨我最放心。”

“我最不放心!”丽云妈也肯定地说:“你也不想想,春雨已经落榜了,可能一辈子就待在农村了,农村你也待过,有多苦有多累,云云能受得了吗?”

“受苦未必是坏事,弱不禁风未必是好事。人只有在锻炼中成长。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受了不少苦,现在不是很好吗?”

“现在情况不一样了,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。”

“人走到哪里,感情总不能变吧?”

“你别拣好听的说,没钱还谈什么感情。我们俩整天这么辛苦挣钱,不都是为了女儿吗?我只想让咱们的女儿幸福快乐一辈子,不能再去为柴米油盐发愁。这拿什么支撑,感情吗?没有强大的物质基础谈什么都是废话!”

“我看啊,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同样重要,还是顺其自然吧!女儿的事让她自己做主,咱们多帮衬就行了。儿女自有儿孙福,瞎操心没用。”

“我不跟你争论这个,你快睡吧,反正在女儿的事情上,你永远都改变不了我。”陈丽云说着,端起洗脚盆走了。

丽云爸望着丽云妈的背影,苦笑着,无可奈何地摇着头,一转身,倒在床上睡着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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